文:戴芯榆|照片提供:魯瑪夫・達瑪畢瑪、陳柔伊

【緬甸】一個台灣人在難民營的日子:奔向中緬戰亂邊境的布農族博士——魯瑪夫・達瑪畢瑪

2016/ 01/ 15

槍林彈雨中,他帶著當地夥伴四處穿梭,蓋房子、開墾作物、調度資源;三更半夜睡到一半被叫醒,逃避軍隊追襲;深夜救出人質,陪著被挾持的二十二歲女孩嚥下最後一口氣;看著勢力強大的敵方軍隊,不可思議地一直攻不進難民營……

這是好萊塢的電影情節嗎?難以想像,這是一個小小的台灣原住民,在中緬邊境難民營經歷的一切。

每天走六小時上學,黑道保鑣變博士

他是魯瑪夫‧達瑪畢瑪,生於花蓮縣萬榮鄉的馬遠村,也是布農族山上的一個小村落。自從父親出車禍,家裡的經濟重擔便落在媽媽身上,日子清苦,因此魯瑪夫從小學開始就必須半工半讀,每天走五、六個小時到平地念書。

「打工的時候,哪裡有錢就去哪裡,曾經當過跆拳道選手,受傷後被僱為黑道保鑣——那時過於單純,不覺得危險,慶幸的是,即使跟著老闆上酒家,也沒有染上菸酒等各種惡習,後來察覺不對勁,才趕緊離開。」

即使出身社會弱勢,他也從未放棄求知,竟就這樣一路念到了中國知名大學建築系,專長橫跨建築設計與原住民文化,並帶領各種人道救助工作,也是第一位獲頒台灣國家級獎章國家青年獎章的原住民。

說起求知的動力,篤信基督信仰的魯瑪夫說:「當時我以為,若我學識淵博,別人就比較容易心服口服、接受我,所以我一定得奮發向上。可是,當我讀越多書,卻覺得自己知道的越少,拿到博士後我才明白,不管學得再多,在世界上都只是極小的學問而已,那麼,我這一生還可以做什麼呢?」他緩緩地說:「我再次明白,我要為之獻上一生的,不是那些多麼有地位、有學識的人,我擁有這些高學歷,是要像聖經中的摩西一樣,回到曠野,服務眾人。」

2005年,他決定奉獻生命給那些常被世界遺忘的少數民族,開始頻繁來往各國邊境,一年至少十個月身在海外。2007年,律師女友答應了他的求婚,加入了他的行列。魯瑪夫珍惜地說:「當我們一起拜訪少數民族、進入深山,面對當地每天在峽谷急流上的交通工具『溜索』時,我問她:『你會不會怕?真的要跟我去嗎?』她說:『上帝要我們到哪裡,我都會跟你去。』」

就這樣,這對毅力驚人的台灣夫妻,數年來走遍中國雲南、印度、尼泊爾、柬埔寨、遼國⋯⋯等各國邊界,參與各種慈善工作。

十六萬靈魂流離失所!緬甸難民營慘不忍睹

2012年,魯瑪夫收到了中緬邊境克欽族的內戰消息。

緬甸的克欽邦是一個少數民族聯邦,包含獨龍族、栗粟族、傣族……等,統稱克欽族,主要分布於緬甸北部的克欽邦、印度的阿薩姆邦及中國雲南省,與中國景頗族是同民族,只是不同名稱。以前,翁山將軍曾與克欽族簽訂和平協議,但在軍政府掌權後,緬甸政府與少數民族的關係便趨向緊張。2011年,緬甸通過新的「緬甸聯邦共和國憲法」,並舉行全國大選,克欽自治政府決定,不反對緬甸大選,不尋求將克欽邦從緬甸聯邦分裂獨立出去,但希望保持克欽獨立軍完整性和民族語言獨立。此舉與中央意見嚴重分歧,因此緬甸軍政府開始攻打克欽族,爆發內戰。

2012年,市區街上到處是備戰的軍人,逃到中緬邊境的少數民族建立難民營,人數從最初的五千人,到2014年已增至十六萬人。在難民營四周常發生零星戰爭,少數民族人民被擄至前線作人肉盾牌,掃地雷、當苦力、擋子彈……,婦女則被姦殺,房屋田園都被燒盡,民生悽慘。

難民營的環境溫暖潮濕,病菌快速孳生,衛生環境極差,人們汲水飲用的河流,也是孩童嬉鬧、解尿之處。痢疾、腹瀉、腸胃炎這些現代社會中的小病,對當地人卻是足以致命的威脅,在各種傳染病肆虐下,難民卻只有大米、土豆或黃豆可以充飢,剛出生的嬰兒只能喝米湯或黃豆水,甚至因營養不足而死亡。

「因缺乏醫療資源,只能使用刮痧之類的傳統療法,生病的孩子被刮得全身紅腫,疼痛不已、哭鬧不停,但母親再怎麼心疼,也只能緊緊抓住他,繼續為他『治病』。」魯瑪夫說:「類似例子不勝枚舉,每看到一個羸弱無助的生命,我們的心就彷彿被抽打一下。」

看見克欽族的慘況,魯瑪夫開始冒險長期投入難民營的援助工作,和當地夥伴統籌糧食、飲水和醫療資源,運送物資,盡力守護這總共十六萬人、八千個部落的難民營。一片風聲鶴唳中,魯瑪夫卻在難民營經歷許多奇妙的事:「最初難民營只有五千人時,緬甸軍的武器比我們先進,人數也多我們好幾倍,卻不知什麼原因,怎麼也攻不下難民營。」而更震撼他心的,則是難民們的堅強。

剛生下孩子的媽媽,臉上沒有喜悅,因為未來孩子能否健康存活、平安長大,都是未知數。

難民營的醫院設備簡陋,醫藥物資都需仰賴外界支援。

「多收的也沒有餘,少收的也沒有缺」,只是夢想中的烏托邦嗎?

「難民營裡到處都是孤兒,曾有一位失去丈夫的婦女說:『看到別人的孩子還可以叫爸爸,我的孩子卻不行,我就非常心痛。』但她又接著帶一絲期盼地說:『以後孩子長大了,我希望他可以作牧師,帶給更多人盼望。』難民營裡有一些簡陋的教室,有時候會教導聖經課程,成為難民的心靈支柱。」魯瑪夫說:「每當想起難民營,這些充滿感恩和期待的淚眼總會不停盤旋在我腦海,我問自己:倘若我也一無所有,每天生活在隨時可能失去性命的恐懼中,我還能堅守信仰、心懷善念嗎?」

魯瑪夫感嘆,難民在這種情境下流露出來的精神,已超脫了物質和肉體的層面:「這提醒我聖經上曾記載,上帝對受苦的教會說:『你卻是富足的』,更提醒我,我們擁有豐富的物質,就是要讓多收的也沒有餘,少收的也沒有缺,而那清潔沒有玷汙的虔誠,就是看顧在患難中的孤兒寡婦。」

然而,至今緬甸政府的迫害尚未停止,難民營的環境仍有待改善,亟需醫療、衛生與糧食資源,難道「多收的也沒有餘,少收的也沒有缺」,最後只會是夢想中的烏托邦嗎?

2015年11月,緬甸舉行歷史性民主大選,翁山蘇姬領導的政黨大獲全勝,明年總統大選之後,緬甸政府和境內少數民族一直以來的緊張關係能否有所改變,世人都在觀望。魯瑪夫也呼籲更多台灣人能認識世上這一群被遺忘的難民,祈求早日迎接和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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