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緬甸紀行》神愛無止盡

我們乘坐的車輛,一路噴著白煙,在霧氣籠罩的山區行進,窗外滴滴雨聲,窗內人聲沉默。任由濕氣漫襲疲憊的眼神,像在眼皮上加了微量砝碼,肉體睡意與體內意志的天平稍微往前者傾降,眼皮忍不住眨了幾下。

車窗彈痕顯露路途艱險

前方的擋風玻璃有一處醒目的裂痕,一看就知是被硬物撞擊後,自撞擊點向四周放射狀裂開。在台灣我常開長途車,所以知道旅途當中,若旁邊的人打起瞌睡,就像藉由空氣傳染似的,我的視線也會開始模糊。

為了不使開車同工因我的瞌睡降低警覺,我隨意找個話題與他聊天:「這玻璃怎麼破成這樣?」他回答:「老師,你不知道,這是前兩天我開車的時候,也是在這條路上,被子彈打到造成的。感謝神,那顆子彈差點打到我吶!」也就是說 ,如果我早幾天來這裡,很有可能經歷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瞬間。

這次,我再度看著這彈痕,非常認真地看著它,感覺這塊玻璃像被無情的命運吻過,無力抵擋毀壞的力量,只能被動地讓裂痕逐漸延伸、顯現。生命的裂痕遠比破碎殘忍,當生命被某件事物擊中,裂痕浮顯,部分細小的分子卻又依然相互連結,得以維持著表面的完整與功用。

破碎則是決絕地斷裂,完全失去其功能;因此破碎比裂痕更直接令人光明正大的心痛。而裂痕所引起的傷痛,是被完整覆蓋下暗地裡的傷痛,尚須小心翼翼維護著正常的運作,卻不知勉力維持的聯繫哪一天將告分裂?

難民營裡,帶有裂痕的生命,隨處可見。想到難民淚訴親友遭遇,我的背脊沿著那些九死一生、生離死別的情節,直線上升地發涼。那一張張被槍口抵住的臉孔,因恐懼絞溢出怎樣的表情?耶穌在客西馬尼園如大血點的汗滴,是否曾落在這些同受威脅折磨的故事段落中?

思想服事難民起初的愛

這幾天的天候因為雨季都是陰暗潮濕的,水氣鑽進思緒縫隙,將陰天的灰塗滿心房,不由自主地沉悶了起來。我隨著搖晃的車廂胡思亂想,頭顱內像有小螞蟻爬行開始發疼,越來越劇烈;我摸摸隨身行李,沒有藥,藥在後車廂。此時最好的藥方就是禱告,我嘗試過無數次。

我安靜下來,重新定睛在神的身上,呼求耶穌基督的名。有一句話如粉塵輕輕落下,排出「起初的愛」。難道我忘記了起初的愛心嗎?四年了,克欽族難民的服事已經四年了,這幾年進進出出難民營,身心靈猶如一張弓,欲將神為難民所預備的射入人心柔軟深處,不斷將自己拉至最大張力。

我在傳遞需要、採購、運輸物資與分享安慰中一圈圈繞行,流下旱季的汗水和雨季的淚水,白日發出聲嘶力竭的禱告聲,夜裡驚嚇於突然爆開的砲彈聲。從軟弱的肉體來看,難民的未來不可測,持續的需要無法被有限的資源滿足。但按著神的話語與信實,這一切行動絕非無意義;以色列人遵照神的吩咐繞行耶利哥城,看似與攻城掠地無關之舉,卻是得勝關鍵。事件的意義,常在事後瞭解;生命的得勝,繫於微小之處。

我們本不是與屬血氣的爭戰。此刻我個人的爭戰,是因極度疲乏、周遭環境而來的軟弱。心亂如麻的飛翔,將難以辨識眼前景物,有時一不小心就會被擦得亮晶晶的玻璃所矇騙而一頭撞上,還不如暫棲樹枝,等候風雨靜歇,再挾光起飛。

建造雞舍供應營養

恍惚間,我又被當初照亮這條服事道路的光—愛心所充滿,內心逐漸飽滿,如水位升高的犁溝,如徐徐展開的花瓣,如細心拉開的弦音。神澆灌的愛將奉獻服事的儀式,轉化為心靈的驅動方程式,好讓我一路朝著「完成」的指標奔跑而去。我相信帶著一貨車的物資進去,內心將豐收返程。

首先是大米,這是使難民最快速飽餐的食物,也是我們最容易達成的目標。單單米飯的香味,足夠讓他們期待許久。如今,我們的服事從暫時性發展到延續性;不知在哪一次的服事,應該是今年初吧,有小朋友對我說他想吃蛋。回來後,即構思難民雞舍的計畫,從計畫到執行,尋地、墾地、人力整合、材料採購、養殖訓練等等,許多困難逐一解決。第一期雞舍已經完工,預計年底能產出雞蛋,供應體弱的難民。由於成效良好,對難民是很實際、迫切的幫助,我們決定繼續第二期的雞舍計畫。

孩子們最想要的聖誕禮物

我以為雞舍已經是服事所能夠達到最好的幫助了,豈料今年下半年難民委員會對我說,他們要召開緬甸少數民族的團結會議,緬甸難民的服事已從被動接受到自發自立。他們還邀請了一些國際組織前去參加,我進去時剛好碰上會議期間。

這次會議的宗旨是緬甸被逼迫的基督徒少數民族,在基督裡的連結,確立了各族間互相禱告、彼此幫助的團結原則。而這個團結會議的緣起,是因克欽族難民委員會深感在患難期間,一些基督徒對他們不斷的人道援助與關愛,認為境內的少數民族,更應憑著愛心恢復友好相交的情誼。

會中各族並決定將克欽族難民營規劃為宣教基地,訓練、差派宣教士到周圍傳福音。我看到他們也很認真教育小孩子,聖經課程當然不可缺少,還有英文課、自然課等,他們以廢棄物作為課程材料,教導小朋友種植植物。

回想四年前收到緬甸克欽族難民的消息,匆匆趕赴難民營,大家都哭泣慌亂,不知明日將如何,隨著時間推移,看見神的智慧如何引導難民一步步走向更佳美之地。

當時有一些新生嬰兒,我將他們抱在懷中禱告,這些嬰兒在食物營養缺乏的情況下也已長為活蹦亂跳的孩童。還記得一個母親身體負傷,帶著孩子逃難,在半路體力不支倒下,她的孩子趴在她身上想找奶喝,如今這孩子平安成長。回憶這些事情,我驚覺自己彷彿參與了這些孩子的成長。當我離去時,他們總是問我幾時再來?

這次離開前,我承諾將帶今年的聖誕禮物給他們。問了孩子們最想拿到的禮物,大約就是鉛筆、紙張、橡皮擦之類的文具用品。而母親多半希望給小孩們一些營養品或奶粉。我將這些需要擺在禱告中,相信天父必供應!

謹防安逸帶來心靈腐敗

百忙之中,難民委員會的主席抽空帶我到一個地方,居高臨下,可以看見一大片山谷,山谷裡散佈著零星殘瓦。他伸手指向某處,告訴我那個方向是他的家,他的祖先世代都住在那裡,他很渴望有朝一日能夠回家,聞一聞那裡泥土的氣息,如果為了回家而死,他也甘願。

說著他閉上眼睛流了眼淚,緩緩地吐出一口氣,露出微微的笑容。那抹笑容,像極了山谷中黑夜轉為黎明的關卡前,所釋放的一道邊緣微光,輕聲奏響希望的序曲;雖然還在演奏序曲,他卻已拍展雙翼,滑過每節音符,預先聞到家園門前熟悉的泥土味,然後落地耕鋤心愛的土地。

我們在這世界只是過客,而回家的路還很遙遠、很艱辛。現實裡過客的身份、盼望中更美的家鄉,交織成一個人的天路歷程,提醒著我們謹防世界的安逸所帶來的心靈腐敗。

我曾自問克欽難民的服事要到何時方盡?每回在營中,不乏牧師、弟兄姊妹握著我的手,甚或跪下,要我幫忙他們。渺小如我,我能夠幫忙什麼呢?唯有耶穌,才能帶領他們走這條艱辛又遙遠的路途啊!耶穌對他們的看顧永無止盡。

現在,這次的服事已經結束,我要回家了。探一探清空的口袋,我已將受於弟兄姊妹的託付轉交給難民。掂一掂滿載的心靈,我所獲得的仍舊是耶穌的愛,長闊高深、豐富體貼的愛。愛,從來不是例行公事,而是一一數著枝節的心思,將我更新變化、結果更多的修剪園藝。